陳倉作品專欄|詩歌十六首
文章來源:陜西作家網發表時間:2020-08-06
體重
她的體重
在夢中是一個
在別人心中又是一個
在太陽出來時是一個
在星星滿天時是一個
戀愛時是一個
年老色衰時是一個
梔子花開是一個
臘梅花落是一個
在我身邊是一個
離開我是一個
我離開后三個月就是春天
她覺得自己輕了不少
天藍了不少
土地冷了不少
她說,自己的體重總在變
像極了空氣
起不起霧,下不下雨
有無電閃、雷鳴和蛙聲
輕重都是不一樣的
她說,不知道生前與死后
應該做點什么,才能
讓自己的體重保持一致
炊煙
那好像不是云
那好像不是一條河流
那好像不是一種憂郁
好像不在空中
好像也不在我的心里
任何狂風到達這種高度
都不能把它吹走
它好像沉默著
又好像在小聲地流淚
它來到我的天空或者我的眼里
好像就是為了制造一場風暴
它好像深埋著我的母親
也好像在替一只燕子包扎傷口
我渴望陽光洗藍它的身子
我渴望一只喜鵲的好心情
能把它點成一片晚霞
我希望那個失明的妹妹
照著自己的想象,用它
把母親畫上一張雪白的紙
幾根奔跑的木頭
幾根木頭,平躺著
在一個沒有大樹的地方奔跑
我感覺奔跑的不是別人
而是我的母親,只有母親
才能長這么粗,長這么大
才會繼續燃燒
這些木頭是死的
母親也是死的
被剁掉了枝葉截掉了根
它們還將被分解得更碎
就像我們這些孩子
被分解成一塊一塊
分別運往異地他鄉
有的被涂上一層夜色
有的被涂上一層鄉愁
有的做了地板
有的做了棺材
還有的無緣無故地消失了
變成了一部分火焰和粉塵
天問
父親坐在一堆玉米桿上問我
太陽像什么呢
我說像一粒玉米
父親坐在村口的大槐樹下問我
太陽像什么呢
我說像一片葉子
父親站在收割后的麥地里問我
太陽像什么呢
我說像一根雜草
父親看了看大雁問我
太陽像什么呢
我說像一根羽毛
父親在半夜的時候問我
太陽像什么呢
我說像母親的臉
這都是那年夏天
給我留下的作業
父親站在什么地方
太陽就變成什么樣子
父親望著哪兒
哪兒就是太陽的顏色
那年七月,母親離開之后
父親坐在一座剛剛隆起的墳頭
點上一支支煙望著天空一遍遍考我
這里的太陽像什么呢
我一直
憋到天黑以后也沒敢回答
我知道從那天起,太陽已經
變成了父親忍著的一滴眼淚
遛狗
我牽一只土狗
她牽一只洋狗
我們相遇在一條十字路口
兩條狗在來來往往的街上
一眼就認出誰是人誰是狗
它們歡叫著跑到馬路中央
摟著,抱著,親著,鬧著
如果有手,它們肯定會像人
握一下,再握一下
我們彼此都不認識
就算認識也不會和狗一樣如此親密
我與她吆喝著把兩只狗各自趕開
希望它們和我們一樣
各搖各的尾巴,各走各的路
我們要把人類的冷漠
像病一樣傳染給我們的狗
工地小憩
四個人席地而睡
像幾根隨意扔在地上的腳手架
兩個人橫著,兩個人側著
險些壓到了天邊的云彩
中午的陽光是一層新染的布
蓋著他們
他們頭枕一堆沙子
這堆沙子已和水泥攪拌
等著澆灌旁邊的房子
這堆沙子很像一個墳頭
被隆起的墳頭
他們幾個人沒有呼吸
感覺不到胸脯的起伏
我不能判斷他們是不是尸體
但還是不敢打擾這短暫的小憩
一只麻雀跳下
啄烏云投下的影子
無意間啄到一個人的頭顱
他醒了
睜開眼睛開始張望
朦朧得像初生的嬰兒
大貨車
掛著一個“陜”字
與我的身份、口音和血型相同
我們一起行駛在三一二國道
上游奔跑著我的影子
下游飄浮著我暫住的身體
在異鄉,這是我遇到的最親的人
它的噸位很大
有一些銹跡
和我一樣沉重和傷感
它裝著一車土豆,而我
裝著盛產土豆的那把泥土
我認得它,但是它不認得我
我喊了一聲哥哥的乳名
它卻沒有一點反應
在細雨中
它一溜煙地跑掉了
留下一串黑煙與顛簸
迷住了我的眼睛
我一直站在三一二國道邊上
目送著它前往卸貨的區域
希望它幫我一起卸掉
扛在肩頭的一條河流
我就在我的隔壁
我就在我的隔壁
隔著一朵花隔著一片葉
甚至就隔著一滴水一片云
我就在我的隔壁暗示我
十天后氣溫會急速下降
二十天后雪花就會形成
九十天后我愛的人將會分娩
我就在我的隔壁
隔著一只受傷的鴿子
隔著一只迷途知返的螞蟻
甚至就隔著一束春天的光
和一陣秋天的風
我就在我的隔壁
給自己傳遞密碼和信心
告訴我一百年后,火會燃燼
皺紋與傷疤會統統化為灰塵
我會從頭把苦難和幸福經歷一遍
其實,我哪里也沒有去
我就在我的血液里心臟里
我就在地上的反光里倒影里
我和我什么也沒有隔
只隔著一道神靈
天堂就在隔壁
那面白墻隔音不錯
我大聲喧嘩都沒有反應
有一天想借一把工具
修理一盞熄滅的燈或者光
我敲了敲,門沒有開
我早出晚歸,從前邊經過
想從裂縫中或者漏洞里
看看隔壁都住著誰
是一種什么樣的裝飾和布局
有沒有我走失的親人
和被放飛的鴿子
但是縫隙太低,漏洞太高
玻璃集體被改造成了鏡子
十幾年了,直到那天黃昏
黑暗即將把我淹沒的時候
終于傳來吱嚀一聲
我還沒有來得及轉身
類似于鳥還沒有學會飛
它就在我的眼皮底下
又砰的一聲關閉了
我以為隔壁是空的
或者不食人間煙火
但是經常在冗長的通道上
發現擺著空瓶子、包裝盒
還有枯干的玫瑰花和腐爛的氣息
這都是穿過人間的證據
防腐劑
涂上蜂蠟、牛奶,還有葡萄酒
填入香料,沒藥,桂皮,鋸末
再浸入福爾馬林中,我的女王
別以為這樣你一千年也不會腐爛
哪怕卑微如一只螞蟻或者蚯蚓
夜間有點咳嗽,冬天偶爾發熱
好好活著
就是最好的唯一的,防腐劑
在夢里
雪用什么做的
其中的白又用什么做的
光是用什么做的
被光養大的世界用什么做的
天空用什么做的
閃電用什么做的
還有寺廟用什么做的
它的尖頂和菩薩用什么做的
正在祈福的人沒有一根骨頭
沒有一寸肌膚
肉體用什么做的
靈魂又用什么做的
我的夢是一個毫無裝飾的入口
被你終于找到了
把這一切以夜晚的形式呈現給我
然后隨著天亮
再不留痕跡地推倒、熔化和帶走
并非玩具
我把一支槍埋在心里
忍受著巨大的壓抑
不管是愛還是恨
我都不敢對周圍放槍
怕射中一些目光或一只小鳥
更怕打碎藍色的玻璃和天空
我的生活很美
似乎不需要用槍對付
但寂靜的背后總藏著什么
像一匹野獸,在暗暗地伏擊我
我有一支槍,子彈時時上膛
幾十年也沒有開火
我心里的一些水滴
紅的,白的,黑的
常常噴涌而出,把世界打濕
我從來不知道它是什么東西
反正不會是我射出的子彈
子彈絕對沒有這么柔軟和干凈
比丘尼的飲食習慣
她只對能被春風喚醒的植物下手
比如黃瓜、土豆和白菜
有時候也吃清湯寡水的鐘聲和月光
她過無性生活,作在軌飛行
其實就是在提煉麻木和冷漠
所有的動物都在慢慢地變老
把蒼老當成一種執念
把皺紋當成一種修飾
面對她,再沒有任何怨言
她看得見的身體越來越瘦
她看不見的身體越來越胖
她越來越感覺自己的痛
和青蛙或者飛鳥十分接近
她越來越相信自己的心肝胃
只能容忍對風和苦難敏感的東西
但是那天晚上她偷吃了一條魚
她不知道夢里的魚有沒有感覺
夢里的腥葷算不算腥葷
不知道怎樣才能進入夢中放下刀
她不知道夢中的生靈
還受不受佛的指引
身體里的一棵樹
你一直站在我的身體里
是唯一能把水為我吸干
變成火的人
你是唯一滿身帶著火不對我燃燒的人
你是唯一面對虛情的時光即使被埋沒一萬年
再點燃的時候,連灰燼都不留給我的人
你不是別的
你只是站在我身體里的一棵樹
我不能砍伐你,也不能進入你
你等著吧,我正在一千米的高空
利用云和云的碰撞
制造這個夏天的一場風暴,準備擊中你
你是唯一能把閃電為我變成血液的人
影子所生
影子能被拉長,也能被縮短
能被吸收,也能被吐出來
影子是我們身上唯一可以超過我們的器管
我們切不掉它,也收買不了它
影子會高興地生出我們
也會痛苦地埋掉我們
影子會不會疼痛、感冒和傳染
沒有人能體會得到
影子內藏著什么金屬,藏著什么液體
沒有人能揭開真相
想把影子挖個洞,或者是打個補丁
那是絕對不可能單獨完成的
影子唯一尊重的只有光
從來不會受制于死亡
屋頂上的樹
它站的地方風大一點
顫抖得厲害一點
綠意早一點,凋零也早一點
病蟲生得少一點,離天堂近一點
它的根
穿過一對小夫妻的尖叫
穿過一個單身漢滿心的虛空和凌亂
穿過一位老人的癡呆和麻木
穿過愛人臉上的疲倦和皺紋
還穿過一片未經裝飾的期待
它的根,穿過這么多層懸空的生活
才能扎入地下
幾個被擺在地面的等待出售的桔子
羨慕它這棵樹能夠站到屋頂之上
而它羨慕這些桔子能夠被人帶走
帶到一個未知的
那么低的陰暗里
插畫來自Cynthia Te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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